从引进到引领：中国烟草机械的国产化之路

若把今天的卷烟车间比作一条 “静默的河流”，那么高速运转的卷接包机组就是“河床”上最引人注目的“旋涡”——每分钟12000支烟、600包烟的节奏，几乎听不到金属碰撞的噪音，也看不到成堆的操作工。很少有人会想起，四十年前，这条河里流淌的，还是洋机器带来的“洋水”。

洋机器一统天下

20世纪50年代，国内卷烟厂能买到的“主机”要么是英美烟草公司留下的旧货，要么是从苏联、东欧换回来的二手设备。单机产能低、故障率高，维修工靠耳朵听声音判断毛病，零件要靠车钳铣刨“手工克隆”。到70年代末，全国卷烟产量不过1000万箱，而单箱烟叶消耗却高达60公斤——机器差，跑冒滴漏全算在烟叶里。

真正的“卡脖子”发生在改革开放初期。1982年国家烟草专卖局成立，各地卷烟厂急切扩产，可高速卷接机全世界只有德国豪尼（Hauni）、意大利GD等几家企业能造。一条6000支/分钟的B1—S1000型机组，外汇报价就是天文数字；更苛刻的是，外商只卖整机、不卖图纸，维修人员出国受训要另付“人头费”。上海卷烟厂1983年引进了两套GD-X2包装机，合同里写明“中方不得自行测绘、不得对外泄露技术”，否则停止零备件供应。那时业内流传一句话：“买得起马，配不起鞍。”

以市场换技术

1988年，中国烟草机械公司在北京挂牌，国家把它定为“技贸结合”的总窗口——全国烟草企业把设备需求统一报给总公司，由总公司对外招标，但标书里加一句“必须转让技术”。凭借全球最大的卖方市场，中国烟草在20年里先后与德、意、英、美企业签订60余项技术转让合同，涵盖打叶复烤、制丝、卷接、包装、滤棒成型全流程。

“交钥匙”方式让第一批国产高速机组很快落地：1992年，常德烟机厂转化德国豪尼技术，推出ZJ14型卷接机组（4000支/分钟）；1995年，秦皇岛烟机厂引进意大利FOCKE技术，国产YP11型装封箱机替代进口。到上世纪末，国产烟机在国内市场的销量份额由25%升到55%，全行业单箱烟叶消耗降到45公斤以下，维修周期却延长了一倍。很多老工人回忆：“第一次用国产刀盘切出7.8毫米烟丝，厚薄均匀，心里那个踏实。”

自研才有底气

进入21世纪，国内卷烟结构向“高香气、低焦油”升级，卷烟厂提出“一机多规格、一键换牌号”的新需求，而国外技术已触及天花板——继续引进，只能得到“二流技术”。2003年，国家局明确“消化吸收再创新”路线：每年拿出销售额的5%做研发，目标直指高速、智能、柔性化。

“十一五”期间，烟草行业投入技改资金120亿元，建起常德、上海、许昌、秦皇岛四大烟机研制基地，五轴联动加工中心、激光切割机、三坐标测量仪同步上马。2005年，国产ZJ112型卷接机组（10000支/分钟）在武汉通过验收，比引进原型机提速16%，价格仅为进口机的60%；2010年，YP18型柔性装封箱机下线，可三牌号并行生产，换牌时间由45分钟缩到8分钟，被山东省评为“首台套”装备。

更难啃的是“毛细血管”里的零件：导丝舌、刀盘、蜘蛛手吸爪，过去全部靠进口。2015—2018年，许昌烟机公司用三年时间试制17种材料、42种热处理曲线，终于把ZL29滤棒成型机上的核心零件——导丝舌的寿命做到800小时，与德国件持平，成本下降45%。

向智能烟机进军

2017年，中国烟草总公司提出“智能烟机2025”专项：所有新上机组要标配工业互联网接口，关键数据实时回传。常德烟机与国内高校合作，在ZJ119/ZB416高速机组上植入“算控一体”边缘计算模块：12000支/分钟的速度下，烟支重量、吸阻、通风度在线闭环调整，废品率由1.5‰降到0.3‰；通过数字孪生模型，设备可在虚拟空间完成故障预演，停机时间再降三成。

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服务端。以前外商卖完机器就“消失”，如今国产烟机厂把服务器架在云端：全国3000多台套机组的振动、温度、电流曲线实时汇聚，算法提前两周预警轴承磨损；用户打开App即可下单原厂件，均价只有进口件的55%。2023年，国产烟机在国内市场占有率已达85%，其中卷接包设备超过90%，制丝线超过30%，累计节约外汇支出逾百亿美元。

当下的差距与未来的方向

成绩背后，差距仍在。超高速（16000支/分钟以上）机组的刀盘材料、微波烘丝的关键磁控管、高端轴承、伺服电机仍依赖进口；中国烟机海外市场占比不足5%，品牌认知度低。中国烟草机械集团在新版规划里给出时间表：到2030年，关键功能部件国产化率超过95%，建成基于大数据的“烟机智能服务云”，出口占比力争达到15%，东南亚、东欧、南美设区域服务中心。

回望来路，中国烟草机械用四十年完成了一次从“买方”到“供方”的跨越。它像一条安静却有力的大河，把技术引进的涓涓细流，汇聚成自主创新的滔滔江水，智能制造则是它正在拥抱的下一座“海洋”。